有一言而可以终身行之者乎?
▶ 走出唯一真理观
1. 有不同的道,从前有不同的道,现在有不同的道,将来还有不同的道。重要的问题不是找到唯一的道,而是这些不同的道之间怎样呼应,怎样交流,怎样斗争。你要是坚持说,哲学要的就是唯一的真理体系,那我不得不说,哲学已经死了。
2. 你有个问题,你一直跟着这个问题,一直盯着它,不知道外面的世界在干吗。一本书写完了,一旦跳出来,就觉得挺边缘的——你不是很知道它哪儿咬合在现实里面。时代的关注点在不断变化。
▶ 读懂一两个大哲学家
1. 现在,好多学术文章难读,跟内容深奥曲折没什么关系。很多时候无非显示他是个学术家,是个身份标志。我们要识别一个人的身份,可以看他穿什么品牌进什么餐厅,但最保险的是听他开口说话,萧伯纳在《卖花女》一剧中把这一点写得淋漓尽致。
2. 一个行当有一个行当的行话,主要的功能是设置门槛,不让这个行当外面的人混进来。你要搞学术得有个“会员证”,证件上的戳子就是学术语言……你说“天冷,水都结冰了”,他说“在外因的作用下量变导致了质变”,一听就听出谁有学问谁没学问。
3. 中国的学术语言还多一种特色。现代中国学术基本上源自西方,“理论层面”上的用语差不多都是译名,即使研究国学的,开口闭口说的也是客观、主观、超越这些“西方语词”。在中国人有自己的学术思想之前,总要受一点外文的欺负,对这也得有个思想准备。
4. 智性上的治疗靠的不是理论,而是靠一种贯通。不谈贯通,单说治疗,听起来过于消极和简单了。
5. 你尽可以标新立异,但你得以某种我们熟悉的东西为参照,然后我们才能明白你与众不同的东西是什么。
6. 我们现在见多识广,你没做到世界级,就算失败了(从前从乡村走出来见识到大海,是解放感;而今天处于茫海中央再也回不去乡村,是无力感)。今天的人容易产生失败感和无足轻重感,原因非常多,我想这跟人人都面对漫无边界的整个世界有关。一个人直接面对太大的世界会带来一种无力感。
▶ 思想增益元气
1. 智慧的一个要求是,不让任何一种智慧充当王者,来统治世界,统治自己。我们有智慧,形成智慧之友的朋友圈。智慧之光照射多远,不由我们决定。
2. (论及防止过度反思)体会一下自己的生性有多厚,反思以不压跨生机为限。……归结为一点,用厚实的生存托起反思。
▶ 未来之思的臆测
1. 未来之思不是哪个伟大思想家之思,而只能在思想者的交谈之际生成。每一个思想者都是谦抑的,思的目标不是伟大,而是诚实。
▶ 哲学关心的是事物的意义
1. 就哲学不离心性而言,人各有心性,哲学思考总是孤独的;就哲学是贯通之学而言,高山流水,自有知音。
2. 意义是与主体的感受性连在一起,意义、感性有远近,……阿凡提给朋友的朋友喝汤的汤,朋友的朋友比朋友疏远,汤的汤比汤寡淡。哲学不使用数学方法,从而在哲学工作中没有也不可能有长程推理。
3. 以哲学为业也许是说,他主要的精神活动是用穷理的方式展开。……但多数人,哪怕好道,也不必以穷理盘道为业,专门穷理盘道容易蹈空。……哲学最美好的时代是这样的:物理学家、生物学家、建筑师、舞蹈家,都读点儿哲学,他们中间有些人,谈起我们所谓的哲学,竟像行家里手一样。
▶ 反思与过度反思
1. 伯纳德·威廉斯认为,这种无处不在的反思会威胁和摧毁很多东西,因为它会把原本厚实的东西变得薄瘠。……我跟学生说,要尽可能地去做实际的事,要靠比较厚重一点的生活把反思托起来,否则,反思会飘起来,我们会飘在反思里。
2. 现在面对面的争斗(单打独斗式的勇敢)不那么有决定性了,为事的成败更多取决于合作。
3. 成年之后,在行道中习道,丰富它,微调它,或像托尔斯泰那样发生根本上的改变……朝闻夕死这话有它的内容,但不能理解成有个绝对真理摆在那里,只是我们闻或不闻之分。
▶ 行之于途而应于心(访谈)
1. 周濂:我始终认为退出权很重要。当然这个权利一生之中不能使用过多,使用过多的话,你可能就是一个不负责任的人,但如果说你一次都不使用,也许也是一种不负责任。而我觉得一个良好的生活,或者一个良好的社会,应该会让人在郑重其事地使用退出权时,代价不是那么大。
2. 陈嘉映:现代制度倾向于让个人努力变成按规则出牌的那种努力,这在一般意义上不需要心性上的努力。
▶ 传心术刍议
1. 说话是一种有控制的活动意味着:说出来的内容总是有限的,总是有所说有所不说。……唯因为这种有限性才使得我们能进行有效的传达。
2. 思想这一端连到话语上,有个终点,那一端连着欲望、动机、感知、经验,没有清楚的端点。
▶ 海德格尔《存在与时间》导读
1. 畏之所畏不是有害之事。实际上,当畏来临,万事万物都已消隐,有害的无害的都已消隐。畏向此在开启的,是本来无一物,是空无。
2. 在畏之中,此在摆脱了日常生存中种种事务的包围,直面虚无,这时候,我们发现,此在彻头彻尾是超越的。对存在者有所作为,这就是要求此在既在存在者之中又在存在者之外。……可以说,人的存在半踏实地半悬虚空。
3. 畏与不畏,不是我们自己决定的。绝大多数人根本无法进入畏的境界。唯大勇者能畏。但就连大勇者,也不是想畏就能畏的。海德格尔说:“我们是如此地有限,乃至我们简直无法靠自己的决定和意愿把自己带到无面前。”我们能做的,最多是为畏的来临做准备。
▶ 海德格尔《林中路》导读
1. 真正的理性是有感有情的认知。对无生命的自然现象,数学化的研究是可行的,虽然即使在这里,数学化的研究也只是偏于一隅的研究。可人们现在试图用同样的方式来从事一切研究,甚至对人文学和历史学,也想用数学来研究,那就完全不得要领了。海德格尔断言,在这些领域,“非精确性不是缺点”,而是这些学科的本质要求。
2. 科学把万物都放放置到人的对面,成为对象或客体——海德格尔说:“没有什么东西能够逃脱这种客体化。”科学把我们的世界转变为一个对象化的客体世界,而不是深入到人与自然的丰满本质之中。所以,无论科学取得了多么大的成就,对我们理解人类生存都没什么帮助。在海德格尔看来,只有艺术、诗、思想才能深入到人和自然的丰满体质之中,科学做不到这一点,据此,他口出惊人之语:科学不思。